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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哥哥 | 我是这样的图书馆员
王岩,文学博士,副研究馆员,儿童图画书研究者。任职于国家图书馆少年儿童馆。参与编著《绘本润童心——心理成长图画书导读》等儿童阅读指导类图书。参与策划改写图画书《骄傲的武士》。目前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项,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文化走出去协同创新中心规划资助项目“原创图画书海外传播研究”一项。
首先要感谢邓老师约稿,让我有机会分享我的故事给图书馆领域的各位的同仁。我多次聆听过她主讲的阅读推广和图书馆员写作课程,每一次都使我获益良多。希望我的这篇“命题作文”能够不负她的重托,也能够给各位图书馆同业一点启发。
故事开始于2013年的夏天,那一年我从学校毕业,进入国家图书馆,成为一名图书馆员。入馆之后很快就知道自己被分配到少年儿童图书馆工作,要接触童书和小朋友,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既兴奋也有压力。因为我和很多同行一样,在参加工作以前其实对图书馆行业缺乏深入的了解,而少儿图书馆因其服务对象的差别又是一个更为特殊的领域。我本人的学科背景并不涉及教育学、心理学亦或儿童文学等领域,因此入职之初的那段时间成为我疯狂阅读教育学理论书和图画书作品的“补课”时期。
除了书本上的学习之外,自然也少不了工作实践。我入馆之初恰逢国图少儿馆入馆政策调整,入馆小读者的年龄由过去的6—15岁,下调为0—15岁。为了适应这个变化,少儿馆决定推出一项针对3—6岁小读者的阵地活动——低幼悦读会。应该说这个活动成为我入行以来的第一个挑战,也培养了我作为少儿馆馆员的基本素养,锻炼了我为儿童讲故事的能力。
低幼悦读会的活动频率较高,除寒暑假之外每周定期举办一场。从选书到具体实施都由我和同期入馆的另一位同事完成。这种高频次、高强度的讲读,锻炼出了我讲故事的基本功。
一本图画书拿到手,就能够在短时间内形成一个可操作的讲读方案,从封皮的出版信息和环衬的图案,到整体脉络的把握,都要做到心中有数。更要知道故事容易出彩的地方和不好理解的位置,根据每个故事的情节设计一些吸引读者的“小机关”。大多数时候,图画书上面的文字不一定适合于现场使用,作为讲读人要根据儿童的理解能力去灵活调整,或使用更加口语化的表达。当遇到一本文字量偏大的作品时,讲读人不能仅仅满足于照本宣科,而是要有意识地简化语言,尝试用自己的话来诠释故事。这都是我在密集的故事讲读中积累下来的经验。
更重要的是,这个活动使我开始真正地接触小读者,一边在实践中熟悉他们的阅读习惯,尝试用儿童的方式和他们交流;另一方面,围绕儿童心理学和教育学这几个学科进行重点补课,为故事讲读提供丰富的理论支撑。在讲读过程中,儿童的真实反馈能够为我们调整工作方式提供新的思路。
在选本时我觉得这本书情节完整、首尾呼应,还有那么一点哲学意味和小幽默。但在实际讲读时,该书的讲读效果意外地成功,满屋子的小读者乐得前仰后合,完全超过了我最初的设想。这给刚刚入行的我以极大的信心,但我也很快意识到,这不是我的讲读技巧多么熟练,而是因为赶巧碰到了一本极适合于现场讲读的优秀作品。故事的主人公达利B是一只黄色的兔子,小朋友轻易地就可以从画面上捕捉到这个信息。但达利B自己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于是它不厌其烦地询问,
“我是一只豪猪吗?”“我是一只大象吗?”“我是一只鸭嘴兽吗?”
这在成人看来近似无聊的问题,却逗得小读者捧腹大笑。我在那一刻意识到了孩子的幽默与成人的幽默有很大不同,成人的幽默语言往往是含蓄的、回味的、出人意料的;但孩子的幽默看起来是表面的、直接的,“他是兔子,当然不是大象”,他们享受这种幽默。这看似无厘头,却让我明白了低龄故事会讲读中幽默的方式和尺度,那些所谓含义深刻的作品对于低龄儿童而言是很难被理解的。
(咏秋注:在疫情前,国图党群工作办公室联合少儿馆每年六一时会为员工孩子组织一场图书馆之旅活动,故事会是每次必有的。我家孩子两岁多时,我第一次带她去参加,当时一共讲了2个故事,其中一个就是王岩讲的《我不知道我是谁》,他讲得很好,我们印象太深了,后来我们在所在区的图书馆借了几次这本书,一读再读,这本书也成为我和孩子最喜欢的童书之一。而且我当时的感觉是好级了,图书馆不仅有故事姐姐,也有故事哥哥,让孩子从小不仅感受到女性的温柔之美,也有男性的阳刚之美)
在长期的讲读实践中,我开始逐渐意识到选本的重要意义。对于低龄儿童的故事会组织者来说,前期的准备、纯属的技巧、现场的把控、临场的应变,这些方面固然重要。但一场故事会的成败,很可能在选本那一刻就注定了,这就和我前面所举的《我不知道我是谁》的例子一样——不是人保戏,而是戏保人。
循着这一思路,我开始有意识地挑选那些主线清晰、长度适中、字数有限、戏剧性强的作品用于低龄儿童的故事会讲读。这样的作品在应用中普遍取得了比较理想的效果。再后来,我就把这个选书思路写成论文《图书馆图画书集体讲读选本刍议》投稿给《图书馆理论与实践》并被采用。这对入行不久的我而言是个重要的鼓励,也提示我工作实践当中的经验和感悟也能够发展为研究课题。这和象牙塔里的理论研究不同,更贴近图书馆业务和馆员身边的工作实务。
在最初开始故事讲读的时候,有个3岁的小男孩L令我印象深刻。几乎每个周五下午3点,他妈妈都会准时带他来听故事会。小朋友最初并不适应图书馆的环境,以及和其他孩子一起听故事的氛围。他略显顽劣满地打滚儿,会爬到桌子上去手舞足蹈,甚至在故事讲读的过程中都会突然站起来讲话。这最初让我有点手忙脚乱,但我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锻炼出临场应变的能力。
听故事的小读者
遇到小读者打断的你的讲读时千万不能慌乱,对于3到6岁的小读者,训斥或者规劝往往不起效果,反而会适得其反。我一般会顺着他的话头来做出短暂回应,因为小朋友在讲话时其实只是期待关注。当他发表过想法或者得到讲读人反馈的时候,就很容易被安抚。L的情况也是如此,在反复几次之后,他的情绪就逐渐稳定下来,并被故事的情节所吸引。
L大概就住在附近,所以他几乎每周都来,应该说我是看着他从一个非常好动的小男孩,逐渐演变成一个遵守图书馆礼仪,专心听故事的小朋友。这样的日子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三年,上了小学的他就不再来听故事啦。
每当一个经常听故事的孩子年满6岁或渐渐不再出现时,我这个讲故事的人竟然会有一种送走毕业班的伤感。这大概也是因为我陪着他们一起经历了一段难忘的日子吧。多年之后,L的妈妈还会带着他来少儿馆看书,小朋友长高了也变帅了,他妈妈很感慨地说,L就是从这里听故事开始,才逐渐变成了一个小书虫。这对于我而言无异是最好的鼓励。
我想对有志于为孩子讲故事的少儿图书馆员们说,故事讲读这件事情并不难。我们的初心当然需要怀有对图书馆事业的热忱和一颗喜欢和孩子接触的童心。但同时,故事讲读又是个系统工程,简单来说就是对人的判断和对书的判断。一方面,我们需要对不同年龄段少年儿童的身心发展特点有一个总体的认识,明白不同年龄段孩子的阅读水平、理解能力和认知能力,这样才能在选书时有的放矢。另一方面,我们还要对童书市场上的图书有一个总体的把握,前文说到的书目研制工作是我对经典读物的“补课”;在此之后我会继续关注每周入馆的新书,走访图书订货会和各种书展,这能够让我们童书市场有一个动态的了解。在大量阅读的基础上,形成故事会选书的基本认识。
至于故事讲读的具体技巧其实是一个长期磨练的结果,国图少儿馆故事会的讲读人从最初的2个逐渐发展到8个人,新入馆的员工我们都希望他们能在这个岗位上培养起对于童书的感觉,并保持与儿童的互动。应该说这种有点类似工作坊的制度是卓有成效的,我见过很多最初面对孩子不知所措的新同事,逐渐成长为成熟老练的讲读者,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选书的精准度也在不断提升。
当然,我们也会在交流中去学习和参考其他讲读人的成熟经验。记得有一次我去蒲蒲兰和那里的编辑们对谈,现场听了林静老师讲读《猴子的故事》,对我很有启发。
讲读人是通过声音、表情和动作去塑造形象的,语速是快还是慢,表情是轻松还是凝重,动作是夸张还是内敛,这些都是要服务于故事内容的。听了林静老师的讲读,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故事。我也突然发现原来讲读人的演绎,对于听者而言具有很强的影响。成功的讲读很可能让一个孩子爱上一本书,失败的演绎也有可能让孩子不再有勇气去触碰那本书。
在故事讲读的同时,我也开始参与少儿馆的各项基础业务工作。当时,少儿馆正在研制一系列儿童图画书阅读书目,我有幸参与其中,阅读了大量的儿童图画书作品。对于一个领域的了解往往要从阅读经典作品开始,书目研制项目恰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那些图画书史上的重要作品,都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了我的视野。同时,我开始阅读与图画书相关的研究著作。并通过与同事之间的讨论和听取评审专家的意见,逐渐形成对于图画书作品好坏优劣的判断。对于书目研制工作的流程逐渐熟悉,并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之后,2015年起,我开始负责《原创100——中国原创图画书核心书目》的研制和历次修订工作。该书目系统整理和收录了我国大陆地区自2000年至2017年期间出版的原创图画书作品。经过广泛征集、严格遴选和专业评审,我和研制团队从3000多种作品中遴选出100种优秀原创图画书。
目前为止该书目已经成为我国原创图画书领域的基础核心书目,能够反映当前我国原创图画书作品创作的最高水准和出版形态,可以为我国原创图画书的创作、出版、阅读和推广工作提供一定参考。再后来,我还负责编制过面向小学生的指导书目。遵循分级推荐、版本优先、可采可供、平衡兼顾的基本原则,把书目研制的领域从图画书扩展到青少年读物。
除了图画书讲读和书目研制,我还参与和负责过少儿馆的很多展览工作。作为一种用图片和简要文字传达信息的形式,展览很适合于引发少年儿童的关注,吸引他们继续深入阅读,起到阅读推广过的作用。2015年时,我就曾借助我的戏曲史学科背景,为展览“国粹润童心——戏剧知识及原创图画书展”撰文。该展览在国图北区展览,引起了很多小读者的驻足观看。此后,该展还多次进入地方馆和中小学,让小读者通过戏剧的视角重新审视中国的传统文化。
2019年8月20日—10月10日,我负责的《约绘神笔——国际马良绘本全展》在少儿馆展出。这是一次世界范围内最全展示《神笔马良》主题作品的实物展。为配合展览,我们还组织了“约绘神笔——图画书鉴赏会”,邀请儿童文学和图画书领域的研究专家,深入探讨《神笔马良》的文化价值,提高了少儿馆在该领域的学术影响力,也扩大了该展览的知名度。目前,该展览已开启了全国巡展。
展览海报
国际马良绘本全展中,展出《神笔马良》图画作品中的两座高峰——张光宇、杨永青的作品手稿,该展览在全国巡展
工作之余,我会积极参与图书馆界和图画书领域的学术交流和征文活动。以论文的形式将工作中的实践经验进行总结和提炼。通过参与学术会议,时刻保持对于图书馆及儿童图画书等领域前沿课题的密切关注。同时,本人也通过专题汇报的形式,将参会的心得体会与图书馆领域的同仁进行分享,让想法在碰撞红激发火花。
图书馆员应该努力做杂家,每个领域都应该有所涉猎,才能够适应读者多种多样的需求。我所认识的身边图书馆员也是来自很多不同的专业领域。
我的学科背景是戏曲史,从现当代作家作品到古代戏曲史皆有涉及。谈到专业背景对于图书馆员工作的帮助,我会觉得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助益。比如我对戏剧的感受会影响到我讲故事的时候的节奏把控,试图用巧妙的手段和方式去呈现这个故事。比如在选本的时候我会更侧重那些本身就具有戏剧效果的故事,例如原创图画书作品《漏》,有的讲读人不知道这个故事该怎么讲。但在我看来,那就是一只老虎和一个小偷为了争夺驴子而引发的遭遇战,是符合戏剧情境的精彩独幕剧,巧合和冲突就蕴含在该作品精巧的结构里。适当的铺垫和悬念的制造就可以勾起小读者继续阅读的兴趣,而雨夜中老虎和小偷的不期而遇则是故事讲读的高潮。
专业背景对我的影响有的是时候也是显性的,比如我会为将戏曲知识作成展览介绍给小读者,进而用戏剧相关的图书和故事来拓展他们的阅读。另外,长期的学术训练也为我开展图书馆领域的学术研究提供了基础和方法论的指导。
成为图书馆员的这些年是幸福的,可能每一个读书人都有一个成为图书馆员的理想吧。但工作以来的实际感受又和之前的想象不同,这也许跟我是少年儿童图书馆员有关,这里面还是有一点特殊性。我自己的阅读经历告诉我儿童时代的读物对后来人生发展意义重大。而当我们开始和小读者及其家长建立起深入的沟通和了解之后,更会发现阅读指导对于一个小读者的意义。因为阅读习惯是需要从儿童时代建立和培养的,随着我对于儿童身心发展特征了解的不断深入,我越来越明白阅读指导同样需要适应儿童的需求。我们之所以使用图画书作为早期阅读的材料,正是因为这是一种适应儿童早期认知水平的、温柔的方式。从图画书到桥梁书,再到文字读物,使小读者逐渐培养起阅读的习惯,形成自主阅读的能力。从而成长为一个完整的、内心丰富的大人。每当我想到这里,都会觉得自己的工作颇有意义。
结语:从故事讲读到书目研制、展览推广、文献开发,这大概就是作为少年儿童图书馆员的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努力尝试的工作。近年来,国内原创图画书佳作频出,童书市场上引进版权占据主流的情形正在被扭转。2018年以来,我就开始致力于中国原创图画书的搜集、整理与开发工作。在未来的工作中,我会继续拓展原创图画书史的梳理和原创图画书作品的推广,试图在儿童文学和图画书研究领域发出图书馆员的声音。我的图书馆故事还在继续……
图书馆是社会教育的重要机构,服务于每一个人的全人生涯(出生至成年至老年)。在高校,专业图书馆员也负责给大学生上信息素养课程。在公共图书馆,馆员指导老年人如何扫健康码、如何利用新技术。当孩子还坐在婴儿车时,少儿馆员就给他们讲故事,唱歌谣,指导他们的亲子阅读,这是不是老师呢?下面引用一段《美国公共图书馆史》中的话来说明图书馆的讲故事活动具有伟大的教育作用。
1920年,一位图书馆员问一个波士顿男孩:“你为什么来听故事?”
男孩回答:“跟去看电影的理由一样,为了开心。”
然而,图书馆员有着其他目的。“通过享受讲故事的乐趣,孩子们可以找到更好的图书并以极大的兴趣阅读。他们的想象力得到激发,审美标准提高,且更富有同情心和幽默感。”
——《美国公共图书馆史》,威甘德著,国家图书馆出版社,130页。